“第四式,游隼。快如鹰隼,迅捷无伦,唯快不破,不偏不倚。措手不及,不留一丝还击!”
北郭先生剑气如疾风,剑势无影踪,林间一阵急响,惊虹掣电,木叶被急速的剑气所擦,言暮紧盯着极快的剑,眨眼间,周围所有树木身被划出数千道剑痕。
言暮拔剑出鞘,剑光映着林间细碎的阳光,淋上一丝金光。北郭先生端详着气势十足的言暮,薄唇微微弯起道:“小徒儿,你知道这林间最快的是什么吗?”
言暮闻言抬头看向四周,苍翠绿树上窸窸窣窣,顿时眼神一凛,挥出一道剑风,势如破竹剑,瞬间惊起一群山鸟。
“林间最快,是山雀儿!”言暮眼神清明,直视师父,恭敬回答道。
北郭先生笑了笑,果然,没什么问题能难得到自己的小徒儿!她看着又长高了些许的言暮,随性而道:
“没错!鹰隼以雀为食,现在开始,将这林间所有的黄腹山雀儿,全部敲晕!”
“敲晕?”言暮英挺的眉头一皱,颇为疑惑。
北郭先生故作烦恼地伸出手按摩着头上穴道,眉间痣透出女子的娇媚:“这几天正值它们孳生时节,吱吱喳喳把为师吵得歇息不好……”
哼!今日就让我乖徒儿教训它们一顿!
北郭先生挑起一边眼睛看着言暮,只见她眼神纯正无邪,抬头看着那满山的黄腹山雀,樱果般的红唇弯弯,说道:“是!师父!”
言暮提剑飞跃于草木枝丫之间,素青衣袍一眨眼便隐匿于绿叶之中,山雀儿机敏警惕,一丝风吹草动便立马展翅窜逃。
言暮细微的呼吸一过,山雀儿便好似感知到般,全身蓬松的羽毛倒竖起来,那芝麻一般的黑眼睛滚了一滚,还没来得及看来者是人还是风,便被剑背一敲,晕乎乎地坠落在软糯的土地上。
满山遍野一个接一个的黄腹小山雀惨遭毒手,言暮越抓越带劲,却不料,咚的一声,似是敲错了什么。虽然应声落地,但是不过一刻,成群的蜜蜂儿便结队追赶过来!
“啊!”言暮被数量庞大,聚成一团黑团的蜜蜂队伍吓得不行,连忙往师父处跑去,北郭先生白衣翩翩,一听到言暮的尖叫便立马紧张地看过去,只听到小徒儿惊恐地喊道:
“原来不是蜜蜂,是马蜂啊!”
哪里顾得上言暮,北郭先生见状撒丫子地往山下跑去。突然间!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梅川,提着一大桶溪水,直直地向言暮的方向泼去!
正在奔跑逃命的言暮迎面接过冰凉的溪水,像是被打了个打耳光那般,一下子被扇得跌倒在地,愣愣地睁着两颗大眼睛看着阿川叔。
只见他手持艾草棒,将马蜂团尽数驱赶。叉着腰喘着大气的北郭先生突然站在她的跟前,说道:
“练剑要快中求稳,再练!”
一道小小身影,白天黑夜,穿梭于山林之间,惊鸿掠过,剑光测测,一只只山雀儿悄然落地。直到八角山上寂寂无声,北郭先生安然入睡,一夜好梦……
“第五式,蛟龙。如蛟如龙,如鬼如魅,一招十变,推衍万化。繁复极致,不舞一招重复!”
疾风而过,芒种时节,满山枯花自树上翩然落下,似是凋零前最后的绽放。北郭先生一剑长虹,化做了无数剑光幻影,无数飞花被青鸾宝剑轻然划过,一分为四瓣,细碎飘飞的落花,于言暮的眼中化作朦胧花雨,落入小姑娘十岁的年华当中。
人于世间,本就是身外之客。落花无情,在易水剑里走尽一生。言暮握紧自己的双手,纵然是人生短暂,她也要灿烂而过!
“第六式,借刀。第七式,问剑……”
日复一日,北郭先生站于此方天地,教导着这个心怀太多事的小姑娘。
如梭岁月,这个小姑娘握着师父用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宝剑,在易水河畔挥着易水剑法,听潺潺流水,看不老青山。
一道小小身影,一步一跃,一张一弛,一点一滴,一心一意地用手中的剑,道出了易水剑术,悟到了易水剑心。
看过立春的梅花,听过惊蛰的雷鸣,淋过夏至的暴雨,晒过大暑的骄阳,吹过白露的凉风。
抬头望向天边逐渐圆满的月,此刻的言暮,左右手皆练成易水剑法前九式!
——
“小徒儿!”
北郭先生侧躺在梅川专门搭给她乘凉用的凉台上,台下溪水迢迢,泛着金色的光,蜿蜒而下,不知流向何处,小鱼儿在清澈流水中,悠闲自得,追逐嬉戏。
北郭先生边咬着已然长满山头的红果儿,边看着在她边上不断练剑的言暮,一丝清风吹拂起小徒儿额间细碎的青丝,一滴汗随着惊鸿一般的转身被挥落无踪。
“是时候歇息一下了!”北郭先生眼神有些哀怨,有些担忧,小徒儿天资聪颖,竟不足一年便学成易水剑法前九式,初时北郭先生惊喜万分,欣慰得只想抱着孩子来猛亲。
原以为小徒儿学得十中有九,应会闲适下来,陪陪她这个师父了。怎知她心性要强,硬是要参透这第十式,只能没日没夜地练剑,完全置自己这个师父不顾!
言暮听罢,毅然收剑,看着神色蔫蔫的北郭先生,关切地说道:“师父,你是想吃茶点了吗?”
言暮发现,自师父躺于此看着自己练剑,吃了不少果子,推测她应是觉得口中无味,便打算拿点糕饼茶点给她。
北郭先生眉毛一挑,眼珠一转,听了小徒儿的话,倒还真是有些口淡,便欣然点头。
言暮见状一个转身,留下一句:“我去取来!”便一瞬间飞出了北郭先生的视线中。
“诶!为师是想叫你歇息一下!”北郭先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初衷,对着已经走得不见踪影的言暮说道。
北郭先生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,不禁叹了一口气,阿川这家伙去镇上采买了,不知何时回来呢?
说曹操,曹操到!远处一道马车身影赫然出现在北郭先生眼中,只见梅川一声藏蓝素衣,依旧高大威猛,北郭先生浅笑遥望,不禁回想起那个曾经威风堂堂的大将军,策马奔至她的身边,二八年华的她傲视天下,唯独接过了他的兔儿灯笼!
百年偕老,执手天涯!不知道她的小徒儿有没有这种福气呢?这么倔的小丫头,谁家男儿郎会喜欢呢?
北郭先生一想到此处,便不禁笑了出来,梅川已经驱车到她的跟前,北郭先生单手撑起身,跳下凉台,冲向马车,嘴里叨念着:“可想死我了!”
梅川闻言一愣,转过头盯着突然倾诉衷肠的北郭先生,却见她从车與中拿出一沓话本,喜冲冲地笑道。
梅川无言,却又听到伊人俏媚之声:“咦!有个兔儿灯笼!”
北郭先生惊讶地看着静静地放在马车椅上的兔儿灯笼,小兔儿白皙圆滚的身子上,是愣头愣脑的两个红眼睛,耳朵竖起来,好似在觅食般机灵。
“送我的?”北郭先生忽然感觉自己的老脸有些发烫,眼尾含笑,眼中的眸子多了一份秋波,都三十年了,这家伙还记得……
梅川凝视着低头微笑的北郭先生,三十年前,一袭红衣的天之娇女,如今依然让他向往!
北郭先生深深呼吸了一下立秋的凉凉气息,藏不了嘴角的笑意,也干脆不藏了:“你就只买给我,小徒儿看了不会不高兴嘛!”
言暮那小娃娃才不会跟你一般,那么多花花肠子!梅川默默地挪掖着,但还是指着放在兔儿灯笼对面的灯笼,说道:“也买了给她。”
北郭先生转头一看,一只白狼灯笼赫然入眼!
她愣了一愣,额间忽然有些虚汗,自己这几天总是在阿川面前说小徒儿不理会她,是只小白眼狼。没想到,他还真的听进去了……
——
中月光柔白,于深空中曜亮。言暮端坐在桌前,抬头看着窗外逐渐圆润的月亮,桌上的一盏油灯,照着旁边的白狼灯笼。
看着它那双幽绿的眼珠子,言暮不禁浅浅一笑,想起了那日与庄霖走在朱雀大街,挑选了狼面具时,他那强忍惊讶的脸庞。
言暮眼神温柔,日夜练剑,风吹雨打,但那张得天独厚的白皙脸庞也不见暗黄晒黑,小脸蛋儿圆润俏皮,杏眼上英气的眉,给人飒爽之息。
思及离家,已差不多一年了,言暮挂念庄家,亦挂念着天机山上的庄霖。她长吁了一口气,张开阿川叔给她买回来的纸笔,徐徐地写下:
“吾兄敬启……”
静谧的夜,言暮借着一盏油灯,慢慢地讲述了盛京拜师,易水学剑,砍柴烧饭,担水喂马。越河畔,摘山果,抓鱼儿,打山雀,甚至连那捅马蜂窝的糗事也写了下来。
说完了易水河畔的事,她又说起了身边的人,师父北郭先生洒脱自在,阿川叔面冷心热。写及至此,言暮不禁想起,之前还误以为阿川叔是个打杂的,后来才知道,原来他是师父的相公,是自己的师丈。
一阵清风吹过,吹拂到言暮不离身的大宝剑上,黑色的剑穗随着秋风一丝丝地飘起。
言暮提笔,告诉了庄霖自己一路练剑,势无可挡,连师父也称赞她天纵奇才,却困于易水剑法的第十式,虽日夜勤加练习,却始终不得要领……
“易水河畔生活悠然自得,虽不富足,心中却饱满。然吾始终挂念爹娘哥哥,愿每年相约上元,回家团圆。书不尽意,余言后续!”
她不知,这一封信翻山越岭而至,却落入命运之人处。。
天机山上,应日尧一字一句地读着言暮的信,原本她矫健的字体,因为衷肠而变得婉约。书房中满庭的灯火,照在他俊逸的面庞,破天荒地映出了一丝温柔的韵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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